廖汝楫奇人奇事

樊明芳

本人研究奉新文史数十年，发现奉新士子多是风度儒雅、文质彬彬、循规蹈矩的，显然是受儒家文化影响所致。但近读同治版《奉新县志》，在卷12·人物5·遗献第79页却发现了一名行为举止奇特，且名闻遐迩的人物。其传记云：

“廖楫，字济用，上坊人，好学能文章，不乐仕进。家居以行谊重州里，慕张志和、陆龟蒙之为人，弃家营画舫，载笔、床、茶具，往来湖、湘、滇、蜀间，所至鼓枻啸咏，浩然自得，因自号野航渔者云。括苍王章作《野航赋》有曰：‘刳兰为舟，斫桂为楫，置图史于上，或垂钓以渔，或弹琴以歌，以从造物者游，飘飘然几与世无所系也。’子六，皆有名。”

（同治版《奉新县志》书影）

此人既名廖楫，又系上坊人，我很自然地便想到县市乡(今冯川镇)城西富阳围上堨(今沙溪村)廖氏。披阅2009年版《奉新廖氏合族总谱》，在其卷2“上堨历代谱牒录”第410页第9世载：

“汝楫，宗福长子，字济用，号野航，派仁一，著有《野航诗集》行世。娶塔下谌氏，生子三：永年、永和、永龄（出继化桥汝翼为嗣）。副室张氏，生子二：永康，徙云南金齿卫；九皋，徙北直，后裔北京顺天举人，官南直海州知州。妾蔺氏，生子一：永春。公葬新安乡二十一都云腾洞月形山，谌妣葬曲湖里狮形山，余未详。”

综合上述两处信息可知：廖楫，派名廖汝楫，字济用，号野航渔者，行仁一，县市乡(今冯川镇)上堨(今沙溪村)人，系新吴令尹廖择(字从善)第9世孙、廖宗福之长子。他娶塔下谌氏，生永年、永和、永龄3子；娶副室张氏，生永康、九皋2子；纳妾蔺氏，生永春1子。他共娶1妻2妾，生育6子，足见其产业不菲，家资殷实。

廖楫“好学能文章，不乐仕进”，著有《野航诗集》行世。他在科举上虽未能取得什么功名，但才华不俗，善诗能文。同治版《奉新县志》卷1·山川第14页“元秀峰”条下收入了他吟奉新八景之一《仙坛月佩》诗云：

“翩翩仙子下瑶坛，月满长空听佩环。宝镜寒光秋杳杳，琼琚清响夜珊珊。素娥天上鸣辇过，金母云中按曲还。满目冷风吹不断，尘凡无路得追攀。”

此诗通过想像手法，将李八百之妹明香真人在夜间翩翩起舞的形象描绘得生动具体，真切可感，列吟咏该景的诗作之首，可见其诗才超凡脱俗。

廖楫之奇在于他“慕张志和、陆龟蒙之为人，弃家营画舫，载笔、床、茶具，往来湖、湘、滇、蜀间，所至鼓枻啸咏，浩然自得，因自号野航渔者”。明《永乐大典》总裁王景(1336-1408)，字景彰，号常斋，浙江括苍松阳人。他对廖楫的行为十分赞赏，专门为他写了一篇《野航赋》，2009年版《奉新廖氏合族总谱》卷1·传记篇第137页作《野航渔者传》，详细地叙述了他的奇人奇事：

（《奉新廖氏合族总谱》书影）

廖楫一直很羡慕唐代张志和、陆龟蒙那样过着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生活的人，他于是挖空一段木兰树做成小船，砍下桂花树做成船桨，把他喜欢的图集史书和笔墨、茶具以及生活用品等都放到船上，然后抛家舍业，划着小船，云游于湖、湘、滇、蜀之间，有时垂纶钓鱼，有时弹琴唱歌，整天地过着飘飘欲仙的生活，好像一位与世无争的神仙一般，自称野航渔者。廖楫有家有室，且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为何要离家流浪呢？他说：

“日见世人鏖功名于不测之渊，杝楼插空，舳舻蔽江，顺流之举，声动荆蜀，而东风一焰，或燎或液，所获几何？暨夫余皇之归，画舫之适，还是声名荣辱同归于烬。今是舫也，广及一室，深足二寻，无葶萝之妹，无花石之娱，又无锦缆牙樯之侈，敬而维之，勤而放之，放浪乎伊洛之涯，从容乎泗水之源，出文鱼，伐词蛟，惊涛摧山不为之惧，飓风移海不为之詟，安若平砥，夷若堂皇，不螺而犀，不李而迁，得鱼不啻盈车，谁得从而确其所载哉？”

这段话揭示了他之所以“不乐仕进”的理由：他看到世人每天都在追求功名利禄，耗尽钱财和时间，但最终还是“声名荣辱同归于烬”；而自己虽然划着“无葶萝之妹，无花石之娱，又无锦缆牙樯之侈”的小船，却能够“放浪乎伊洛之涯，从容乎泗水之源”，“惊涛摧山不为之惧，飓风移海不为之詟”，多么怡然自适！表现出他对这种自由自在生活的满足和快乐。

不久，他又在广东浈海(今浈水)居住了一段时间，然后游湖南洞庭湖，再经长江上溯湖北赤壁，再上西陵峡、巫峡、瞿塘峡，直达巴蜀腹地，将近十年，没有人知道他后来去了哪些地方。

有一天，廖楫到云南泸江之上拜访被贬谪到云南的王景，二人交谈之后，王景对他的生活方式十分仰慕，要求带上行李跟他一起流浪，但廖楫没答应，划着船就走了。王景感叹地说：

“昔尚父渔西伯，严光渔汉武，未有能渔诗书懿德以文其身者，予非斯人之徒欤？谁欤？”

廖楫深知：王景虽然贬谪到云南，但终有东山再起之日，故未答应他的要求。王景认为：从前姜子牙垂钓于渭水，是为了钓周文王姬昌；严子陵垂钓于富春江，是为了钓汉光武帝刘秀；没听说过垂钓能够钓得到诗书，能够提高人的品德之事，他之所以不带自己走，大概认为自己跟他还不是同一类人吧！

王景于是把自己了解的廖楫的奇人奇事，写了这篇《野航渔者传》，这也是我们全面了解廖楫的主要依据。廖楫架船游历数省，受到当地名士的欢迎和赞扬。2009年版《奉新廖氏合族总谱》卷6·艺文篇第2429页收录了《赠野航渔者》诗八首，其一为江西庐陵人、广西太平府知府刘有年所赠七律，诗云：

“老怀自爱泛虚舟，万里江湖汗漫游。百岁任从天地老，一系不为称名钩。月生犀渚供吟眺，风起珠渊助醉讴。却忆巨山读书处，几时回棹倚高秋。”

全诗盛赞廖楫“泛虚舟”“汗漫游”的无拘无束的浪漫生活，他浪迹天涯，居无定所，所有美景都能“供吟眺”“助醉讴”，表现了作者对这种生活无比向往之情。其二为云南阳支森所赠七律，诗云：

“赢得天涯一布衣，扁舟落手思依依。箕裘诗礼归贤裔，鸡犬图书傍钓矶。天上飞熊休入梦，沙头幽鸟漫忘机。拖楼却忆山阴道，晚饭湖中棹月归。”

全诗写廖楫把追求“箕裘诗礼”的理想都交给贤裔，而自己却带着鸡犬图书，长年以垂钓为务，放下了科名仕宦，淡忘了世俗机巧。“山阴道”之典借王微访戴逵事以寄托对朋友的惜别之情。其三为署名“太古生”者所赠五律，诗云：

“渺渺烟水清，悠悠浪花碧。泛泛一叶舟，飘飘无定迹。朝泊芦花汀，暮宿桃花侧。日夕纵忘形，江山自今昔。得鱼换美酒，酒酣恣欢剧。醉卧天宇宽，蓬窗谁为窄。”

全诗以五言描述廖楫浪迹天涯的垂钓生活，颇有陶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风味。其四为署名“独善斋”所赠古风，诗云：

“沧浪一声天地清，五湖烟水秋寞冥。扁舟一叶稳如屋，西渐弱水东沧溟。有时穷源极河汉，欲访牛斗师君平。修缗百尺扬风雨，短蓑半幅披霜星。得鱼即沽酒，浩荡忘吾情。”

全诗记其游踪，叙其生活，极富想像和浪漫气息。其五为福建陈文识所赠，诗前有小序云：“野航渔者，西江散人，即以之为号。散人处心澹泊，悠悠然超于物表，不以穷达移其志，亦可谓古之逸民者矣。予虽未接斯人游，因摭是图，乃歌江之水以寓其事云。”其诗云：

“江之水，清不流，江头白日无数舟。东船捶鼓应符验，西舫击楫歌掉头。南风吹来北风去，争似渔人一叶舟。镇如故，数株杨柳；断桥边，放荡忘形得其趣。江之水，一带如美人，长羡江心居，清风一丝闲白日，江头独步行徐徐。排巢拉许迈今昔，文章政事徒神驱，相思美人隔江水，烦寄江心双鲤鱼。”

本诗形式上是长短句，也许《江之水》本身就是一首词牌名，我不识该词牌，故句逗标点毫无把握，还望读者海涵。其六为浙江会稽赵端甫所赠七言古风，诗云：

 “南昌十月天雨霜，三江五湖何渺茫。蛟龙不惊浪花舞，鸿飞寞冥日月黄。美人濯足西江水，不用浮名家野航。鸡犬图书尽蓬底，明发彭蠡昏潇湘。或骑鲸鲲溯银潢，恐是严子栖桐江。得鱼沽酒岂敢醉，茹芝食蕨天风香。渔家无怨言语别，荆钗之妻颜亦悦。有时清事满乾坤，汲水船头煮明月。”

全诗写廖楫驾小船漫游江湖之情形，与前几首不同的是，本诗写到他具体的生活：“得鱼沽酒岂敢醉，茹芝食蕨天风香”，他把钓到的鱼去换酒，每天吃点菌菇，泡点蕨粉。“渔家无怨言语别，荆钗之妻颜亦悦”，说明架船出游的不只他一人，船上还带着他的妻子。其七是江苏苏州陆谨所赠七言古风，诗云：

“西江廖公号渔者，自说平生爱潇洒。纶竿托兴水云间，白发萧萧不盈把。五陵故旧多少年，尽负雄才谒金马。却笑先生远市朝，高风不在严陵下。乘波鼓枻任去留，暮经楚尾朝吴头。蓼岸芦汀即乡里，扁舟为屋蓑为裘。浪花堆里夜吹笛，潜蛟起舞苍龙愁。近从鄂渚向三峡，曾见卖鱼鹦鹉洲。”

该诗将“五陵少年”与廖楫相比，赞扬他“纶竿托兴水云间”的行为堪比东汉隐士严子陵的高晚亮节，对他“乘波鼓枻任去留”的生活表现出无限景仰。其八为浙江山阴陈士瑺所赠五律，诗云：

“好似陶朱艇，悠然泛五湖。短蓑轻绮绣，长钓拂珊瑚。对月诗千首，临风酒一壶。大河何处客，落日片帆孤。”

该诗将廖楫比作功成身退后泛舟五湖的陶朱公范蠡，然范蠡泛舟是为做生意，而廖楫泛舟只为潇洒人生，二者固有本质区别。廖楫短蓑长钓，诗酒人生，无欲无求，无畏无惧，乃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其比陶朱公有过之无不及也。

综上所述，廖楫以其独立特行的生活方式，演绎了一个富于传奇和浓重浪漫色彩的人生故事，给我们留下了无限向往和想像的空间，从众多文人雅士的赠诗中，我们不难看出，他在当时的影响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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