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牛的故事

1968年10月，父亲作为黑五类，被下放到农村监督劳动改造。我们全家也随他下放到罗坊公社坪上大队兰家生产队落户。

次年，队长（当时称革委主任）兰职树找到父亲说：老杨，你家老四也不小了，可以做点事了，这样，队里准备给他放头牛……没等父亲回答，他又接着说：放头牛一天有两分工，一年下来有七百多分，能帮助家里不少哩，而且挺轻松的。父亲见我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心里有些不忍。但见主任那种不容推辞的语气，其实是没有商量的，而且主任今天说话还挺和气。父亲只好连连点头答应：行行行！听您主任的安排，小孩子确实也要做点事的。

我那时其实挺向往放牛的，小时候就看过牧童骑在牛背上短笛横吹的年画，觉得挺好玩的。

我放的牛是邻村泽上生产队转过来的一头老母黄牛（那时农村实行扩社并队，一阵子还实行过军事建制，泽上村人口多，称连，兰家称排。所以泽上还是兰家的上级，兰家社员时不时还要到泽上去开会），那牛消瘦，四肢细小，像幼童的细腿。为了给它起个名字，我们这帮放牛娃特有创意，给它命名童足老妈哩，这是为了便于吆喝，因为我们队的牛都是有名字外号的。

到了春天，我们这些放牛娃，便每天早上、下午两次放牛。赶着牛群到水草丰盛的地方去，出发时，经过训练的牛，听到叫它们的名字便会自动排好队，一般是彪悍的黄卵牯居首，随后是花额头、黑皮哩、地主婆、童足老妈哩等黄牛在后，水牛又在黄牛后，水牛中最霸道的大水牯殿后，它趾高气扬，神气活现，仿佛它是前面这些牲灵的保护神。

我们放牧最多的地方叫四分里，还有沙坑里。那里都是很好的牛牧场。一天，在沙坑里放牛，两头公水牛突然打斗起来了，起因竟是为一头母水牛争风吃醋。两头公水牛，一头是江西仔放的大水牯（就是那头殿后的），大水牯长着一对漂亮而威武的犄角，弯弯如满月，最张狂霸道。另一头是钢伢养的，它的犄角没有大水牯那么长，那么弯，所以叫短角水牯。也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但实力不如大水牯强，平时也要让它三分。但这次竟你死我活地打起来了，起因是这样的：短角水牯见大水牯没在身旁，一跃而起，跳到丑妞儿（村里一丑女孩，大家都很讨厌她）放的大水婆背上，正要撒欢，却不料大水牯仿佛从天而降，它怒不可遏，头一歪，一角刺向短角水牯，那神情仿佛在说：大胆！老子的美眉你也敢动！

短角水牯也火了，它反反角一击：娘的！你们又没扯结婚证，凭啥你动得，我就动不得。眼睛里充满着挑战与不屑。

大水牯更是火冒三丈：他妈的，你竟敢动我，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活腻了不是？又一角剌去。短角水牯也不示弱，又回敬一角。于是，两头大水牛便展开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恶斗，他们头抵头，角抵角，尾巴直竖，前弓后挺，热血贲张，杀气腾腾，都恨不得把对手撕成碎片。

江西仔和钢伢子还从来没见过这阵势，他们吓坏了，各自喝斥着自己的牛，没用！又拼命拉牛绳，牛绳啪地拉断了，还是没用！！又用竹条狠命的抽，根本没用！！！还差点踩踏着他们。两头牛像疯了一样咬紧对手，好一阵大厮杀，直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浑身伤痕累累，踩坏了秧苗，踩塌了田塍，把一大片绿草地打成了烂泥塘。最后还是大水牯赢了，它的长角发挥了极大优势，把角尖抠进了短角水牯的眼睛，短角水牯的眼睛流出了鲜血，它剧痛难忍，终于抵挡不住败下阵来，仓惶逃跑了。

江西仔和钢伢仔见状，吓得大哭起来。得胜的大水牯却不管这些，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哞哞哞地发出胜利的尖叫，追着他的小美眉撒欢去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江西子和钢伢子还没哭完，那个丑妞儿又呜呜大哭起来，呜呜呜，你们富农反革命的牛，调戏我们贫下中农的牛，我到革委主任那里告你们，呜呜呜……

听到这番话，江西仔眼泪未干，却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回是笑出了眼泪：丑妞儿，你个蠢逼，牛都是生产队的牛，关我屁事，你去告吧，吓得老子脚转筋，这事成了经典笑话。

半年后，那头母水牛产下一只小牛犊，一落地，便俟地站起来，一身湿湿亮亮的绒毛，痴痴的望着围观的村民，非常可爱，那母水牛则温柔的给它的幼仔舔着湿毛，一丝不苟，一村民笑着说：这反革命的牛和贫下中农的牛生的仔，他算什么成分呢？

这场半个多世纪前的牛的恶斗，恍如昨日，记忆犹新，我不禁感叹：“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不只有吴三桂，还有比他更牛的牛们。

作者简介

杨四保

1958年5月出生，奉新罗坊人。爱好文学，有作品见诸报刊、网络平台。现居珠海，系奉新县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