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之美

有些地方的风景看过一回，便不想再看了，而五梅山则令人百看不厌。也许是对它情有独钟，每年暑假，我都要到这里来看看。

这里是一片原始森林。海拨1516米的五梅山是赣西北九岭山脉的主峰之一。苍苍莽葬的林海间分布着各种各样的参天树木和毛竹。它们恣意地生长着，杂乱无章，毫无次序和规律可言；在各种树木和毛竹之间缠绕着各种各样的不知名的茎蔓和藤条，有时候会让你不经意地发现那上面趴着一条蛇儿，正伸出长长的舌头看着你，让你不寒而栗；一丛丛充满野性的不知名的小灌木和荆棘密集地簇拥在毛竹和树木的周围，疯长着；蔓延在它们下面的则是一尺来长的茂密的茅草或蕨类植物，使你每前进一步都要小心地拨开它们，以防会遇到什么不测；地上则铺满了一层厚厚的充满着一种腐臭气味的枯叶，有时候，还会发现上面印有一行类似梅花状的野兽的脚印，以及零零落落的并不规则的黑色粪便。周围雾霭笼罩，阴森可怖。没有人声，没有鸟声，甚至连虫蚁也销声匿迹。一切都是那么寂静，寂静的如同一个死去的世界。有时候，突然会从大山深处传来一声"怦"的响声，让你又喜又惊。喜的是你终于听到了声音；惊的是这声音让你害怕：这声音来自何处？莫非真像人们传说的有精怪？但当你终于明白这是大山深处的新陈代谢﹣﹣是老死的树木或毛竹在断裂时发出的声音时，这时候你才会长长的松一口气，为自己的虚惊一场而自嘲，然后又好奇地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向前走去。

在这里观风景，你感受到的不仅是激动、喜悦而且还有恐惧、好奇以及从心中涌起的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

我欣赏这里的风景，因为它是真正的大自然的产物。它质朴、自然，没有丝毫异化的痕迹。如果用世俗的"风景"来衡量，它确无一景可谈。这里没有亭台轩榭。没有假山池沼，没修剪的整齐的树木，也没有汗流泱背、浩如烟海的人流。总之它无规律可言，一一切都是那么杂乱无章，一切都是那么原汁原味。就连这里的空气也是那么的新鲜和自由，让你呼吸的顺畅，让人想起那清风和明月，泉水和笛声。

我欣赏这里的风景，使我仿佛又回到了那远古的蛮荒时代。隧人取火，大禹治水，以及秦朝的兵马俑，这一切，都不是从这里开始么？人类在起历了漫长的历史之后，是否也应该回头看看？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中华民族这条永不衰竭的河流才如此博大，深厚，源远长流。在当今人类物欲横流，社会城市化迅猛发展的时代，这一片来开垦的荒凉之地似乎更值得人们珍惜和守护。

也许与久负盛名的庐山、黄山以及五岳之一的泰山相比，它确实是步了一些名气。不过，庐山虽秀，却增舔了不少俗气；黄山称奇，也不乏人工斧迹；而泰山似乎更少了些江南山水的翠绿和灵气。而这里的山正因为少了些气，所以才保持了原有的质朴和灵性。是浸透了约作家或艺术家的汗水的最初原稿。于是，我不禁又为它打抱不平起来。我惊诧：这么好的景致为何没引起人们的注意和兴趣？莫非是人类的一时懒情和疏忽，或有意为之，另有企图？我庆幸：幸亏它没有被人发现或注意。要不，它会被人们当作真正的风景被开发和用，被异化。就像关在公园里的虎一样，它原本的野性逐渐退化，成为一头只能供人观看食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寄生虫，甚而至于在它的面前丢一只活母鸡也会让它吓的连连后退。试想：像这样的虎还能算是虎么？

据说，也有人提出议，说这里的风景美是美，但太危险。这里不仅有豺、狼、豹以及野猪、山麂，而且还有一种令人害怕的毒蛇，叫七步蛇。据说，它一睡就是七天，一旦醒来，咬到什么，什么就要死。因此，这里人迹罕至。就连山下的村民也很少来此。不过，我并不这样认为。相反，这正显示了它的灵气。试想：一个连野兽和毒蛇都没有的地方能算真正的山么？更何况我向来认为，野兽和毒蛇并不是天生就与人为敌的。它们理应成为人类的朋友。事实上，我多次来到这里，并未受到野兽和毒蛇的攻击。倒是有一回碰见过一头野猪，但它也只是友好地看了看我，然后便掉头走开。至于蛇，那当然会经常见到，但它们似乎也很怕人。一般来说，只要你不动它，它都会悄悄地溜去……

也许这里确实荒凉了一些，但唯其荒凉，所以才美。庄子说：道在屎尿中。那么，美呢？美在荒凉中。因此，可以说，荒凉是美，是无言的美。荒凉之美是大美。

 熊厚今

作者简介

系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过散文集《凝望星空》，长篇小说《毛泽东与贺子珍》。